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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赛因大师在哪里 | 卢桢

0次浏览     发布时间:2025-04-22 06:44:00    

本文配图均 卢桢 摄于沙阿清真寺

曾经看过一部日本拍摄的“伊斯法罕”纪录片,里面特意提到了这座伊朗古都的地标建筑——位于伊玛目广场上的沙阿清真寺(也被称为伊玛目清真寺)。清真寺修建年代距今久远,圆形穹顶上的盖瓦风化碎裂严重,需要专业盖瓦匠定期维护。四百年以来,这项工作都是由伊朗的侯赛因家族承担。纪录片里说,正在主持修复工程的是77岁的侯赛因·莫萨德加德,他的团队于此驻扎已有五年。时值冬季,来伊朗旅行之前,我便想着如果抵达伊斯法罕,一定要来寻访侯赛因大师和他的团队,这会是有趣的经历。

伊朗的清真寺大门普遍修得很高,这源于波斯人对宗教建筑正门的格外重视。比如沙阿清真寺,被称为“皮施塔克”的大门(上图)便高达三十米,以细瓷砖拼贴画作为装饰。这是一种汇合几何图形、花朵和书法纹路的镶嵌工艺,属于波斯民族重要的非遗文化,从蓝色的整体色调上看,也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景泰蓝。大门最高处是一道矢状大拱,拱顶为穹窿形,其内为砖石砌成的突角拱,状如蜂巢抑或钟乳,不仅彰显出波斯建筑的经典细节,也构成了一个和谐统一的整体。

走进52米高的大祈祷厅,让人称奇的是这里的音响设计,如果你站在大堂中心的黑砖上讲话,那么声音瞬时便能传达四方。我试着踩在那块黑砖上,让一束太阳的光线透过穹顶的缝隙,静静地照射在头顶,一种神圣、宁静、超凡的感觉由心底升起。宏伟的建筑,的确能够将人们那些习焉不察的日常感觉放大。建筑之伟力,或许正在于它对人类幸福感的激发。

衔接雄伟大厅的,是一个宽阔的前廊。廊厅的很大一部分场地被蓝色的尼龙布遮盖着,一个正在砌砖的人影,透过射灯的光线浮现于尼龙布上。我心中顿时生出一丝激荡,这些砌砖的人,分明就是纪录片里提到的修缮团队,而我眼前帷幕后的这个人影,会不会就是侯赛因大师呢?

我加快脚步,穿过尼龙布围成的隔断,终于看清了里面的情形。几个工人围着一条十几米长的弧形模具工作,而这模具也正好与清真寺穹顶的一部分吻合。工人们用石膏把瓦片粘在模具上,等把这一部分穹顶需要的四万片瓦都粘好了,就可以替代原来的穹顶了。模具旁边,有三个小孩正在吃零食,他们把布铺在地砖上,上面放置了一盆烤馕,以及咖喱酱和白芝麻酱,看来这不是零食,而是当地人的经典午餐。

一位长者见我张望,便一脸狐疑地盯着我,向我缓缓走来。他就是我看到的,尼龙布后面的那个身影。一张清瘦的属于老人的脸,穿着白色的袍子,像极了波斯文学里的经典诗人,也许是菲尔多西,或者是哈菲茨,但他却不是侯赛因,那位纪录片里提到过的盖瓦大师。

老人没有急于问我什么,他用深邃的目光注视了我十秒钟,用手指了指他们的工作现场,又指着我的相机,随后作出一个双手交叉的手势,意思是说:不要拍我们!我却疏于理会他的提醒,只是热切地问道:侯赛因先生在吗?我要找侯赛因先生!

老人向我探了探脑袋,大概是想看清楚我的长相,但一张平凡无奇的东方面孔,显然让他感到陌生和惊讶,于是他再次问我:你找的是谁?我平静地告诉他,我要找的人叫侯赛因·莫萨德加德,就是主持修复伊玛目清真寺的那位盖瓦师傅。

老人听懂了,但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礼貌地把我让进了他们的工地,跟那些嘴边沾满白芝麻酱,正在快乐地吃烤馕的孩子们说:这个人要找侯赛因!于是一群来自阿富汗难民营的小孩们互相耳语着,一边嚼着馕一边偷偷瞟着我。

侯赛因先生去阿富汗整修另一座清真寺了,他这半年不在伊朗。老人告诉我。他的语气从神圣的文学大师变成了热情的邻家大爷,显然,因为侯赛因的关系,他已经把我当作朋友了,证据便是他强塞给我的一张烤馕。我看那馕直径颇大,就把它撕成两半,把大的一半递给一个看着我傻笑的孩子,他可能是叫霍拉姆。

老人名叫萨伊夫,他问我怎么会知道侯赛因。毕竟,即便是伊斯法罕当地人,也不见得知晓侯赛因大师的存在。我就给萨伊夫老人复述了一遍纪录片的内容,告诉他片子里讲到了侯赛因,还提到侯赛因培养了一个阿富汗小孩,叫乔巴尼的。萨伊夫老人听完就自顾自地干笑起来,告诉我他认识乔巴尼,这孩子没跟侯赛因团队去阿富汗,也许就是现在,乔巴尼正在伊玛目广场为游客擦皮鞋呢。只要我愿意,他可以带我去找乔巴尼,但他更希望我多看看他们这些修补工人,拍照随意,不能录像。萨伊夫补充道,侯赛因不在这里时,便由他带领团队负责清真寺的穹顶维修,我所看到的他们修补瓷砖的方法,已然传承了四百年。对他们来说,唯有简朴的工艺和耐心付出的时间,才会令其内心感到踏实平和。

纪录片里有这样一个镜头,侯赛因爷爷和想跟他学盖瓦手艺的男孩乔巴尼站在城市郊外的山坡上,爷爷喜欢对孩子说起那句俗语:伊斯法罕相当于半个世界,伊斯法罕的人民都是艺术家,这便是我们脚下之城如此重要的原因。他想让乔巴尼知道,伊斯法罕人因为城市而自豪,而这座城市也在保护着他们。伊斯法罕激励着人们去追求梦想,而侯赛因的梦想,就是把盖瓦技艺一代代传下去。

每隔五十年,清真寺就要完整地更换一遍瓷砖,而工程的周期也是五十年。上一次主持清真寺整修的,正是侯赛因的父亲。几百年以来,清真寺主穹顶边的脚手架始终没有拆除,工匠们可能要世世代代驻守于此。漫长的维修周期,意味着每修好这里的一点点墙面,就会有那里的一点点墙面坏掉,维修工作实际上是没有尽头的。但工人们似乎已经把工作当成了信仰,就像萨伊夫老人说的那样,他们修好的每一片瓦,都代表了他们向天堂的一次虔诚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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